看完誰還敢取笑她們? 加载评论...
資訊  2024-09-04

《骨妹》沒有在內地上映最根本的原因是題材。

因為它的內容和《叔·叔》一樣。

儘管很多觀眾對《骨妹》中兩位底層女性的情感有不同的解讀,但通過女主靈靈之子在多年後對詩詩的回憶,分明說了「那是我喜歡(原片里為粵語『鐘意』)的人」。

而詩詩最後的選擇和穿越時空對佇立的靈靈喊出「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」,也讓人無奈扼腕的同時,開始自省自己是否看待世界總是非黑即白。

作為現實主義題材影片,《骨妹》有一個如今不適應內地「體質」的內容:

按摩女,還是那種幫客人「瀉火」的按摩女。

何況按摩女之間居然產生了愛的火花……

這就顯得有些難辦了。

不過沒關係,難辦就別辦了。

但我依然要很認真地誇讚一番《骨妹》——

作為一部現實主義題材的女性電影,如果我來評分的話,我會給到8.0,而且會讚歎影片中的一種市井裡常見的義氣。

它的整個故事情景是穿插敘事,以人到中年旅居台灣與老公(李李仁飾)開民宿的詩詩(梁詠琪 飾)開場,她酗酒,陰沉,焦慮,和老公相敬如賓,是真的相敬如「賓」。兩個人之間很客氣,至少她對她老公保持著肉眼可見的心理距離。

直到有一天,她在報紙上看到一則尋人啟事,那是一位故人亡故的消息,也是一位朋友接受委託尋找她的聲明:

那個叫「靈靈」的女人出車禍身亡,保險受益人是詩詩。

這件事讓她手足無措,因為靈靈是記憶中狠心遺棄她的「姐姐」。

但這一天,詩詩崩潰了,她對老公說:

「靈靈死了。」

老公茫然:

「誰是靈靈?」

顯然,老公早就忘了十幾年前澳門那個看起來流里流氣的女孩。

「我小時候每年過生日,我媽總會帶我去大炮台,她說那裡是她和她喜歡的人在一起過生日的地方。」當詩詩來到澳門尋找到靈靈的孩子樂樂(夏健龍 飾)時,樂樂坐在地上翻著手機里母親的語音留言,都是一聲聲嘮叨。

詩詩從朋友那裡知道她離開之後,靈靈和樂樂這對母子關係並不好,兩人經常吵架。樂樂的脾氣和他母親一樣。

此時,詩詩問了幾個問題:

「你小時候有沒有被送回內地?」

「你媽媽後來結婚了嗎?」

在得到否定答覆后,詩詩心中似乎明白了什麼……

回歸前的澳門和今天並沒有什麼不同,有錢人很有錢,窮人則要想盡辦法生存。

孤兒院長大的詩詩(年輕時期廖子妤 飾)沒有文化也沒有學歷,於是她只能去一家「養生會所」上班,她想當按摩技師,也就是當地俗稱的「骨妹」。

然後她遇到了靈靈(余香凝飾),那是唯一一個願意提點她的「姐姐」,也是唯一一個能夠給予她諸多便利的女孩子。也許是同出底層的憐惜,也許是看似玩世不恭實則敏感的心思,總之靈靈「罩著」詩詩,讓詩詩得以順利通過技師考核,靈靈是18號技師,詩詩特意選了和她相鄰的19號。

靈靈外向,還有股市井匪氣。這個來自內地到澳門討生活的女孩子身材高挑,外表靚麗,整天周旋在不同男人之間。她的痛苦是無人發自內心地疼愛她,姐妹們都是粗枝大葉的人,男人們則都想上她。所以靈靈給自己披掛上一層堅硬的外殼,直到遇到詩詩。

那是詩詩因為沒錢被房東趕出來的當天,靈靈把她帶回家裡。詩詩看清房間里的一切后當場炸毛——

衣服、鞋子和襪子扔得到處都是,剩菜剩飯就擺在桌上,一股難聞的氣味充斥在房間里。

可當靈靈一覺醒來后,她發現在詩詩的操持下,整個房間煥然一新,她感嘆「原來我的房間長這樣……」

後來,這兩個女孩子經常躺在沙發上看電視,一起哭、一起笑。她們還為了姐妹和別的技師打架。靈靈講義氣,她喜歡扛事情,她還對男人有種不屑。詩詩不同,她只會在靈靈和男人打電話時把她手裡的煙拿下來,換上自己啃了一半的蘋果,靈靈拿過蘋果接著啃……

女孩子之間就是這樣,脾氣相投就會舉止親昵。

詩詩在操持靈靈的生活時漸漸變得有了主見,或者說她在某種程度上成了靈靈的「監護人」。很快,她還要面對另一個棘手的考驗。

靈靈懷孕了,孩子父親不知道是誰。

靈靈慌了,她說「怎麼生?生下來怎麼養?」

於是她跑去小診所墮胎,詩詩在門外想了半天,忽然衝進來把她拽走,留下一臉懵逼的醫生。

兩個人對視,詩詩說「把孩子生下來,我們一起養。」

靈靈望著她,與她擁抱在一起。

她是個苦命的女孩,每次家裡人從內地寄來書信只是問她要錢,從來沒關心過她的生活,也沒問過她的近況。當詩詩出現后,靈靈沒有意識到原來自己終於有了一個可以真心擁抱的人。

哪怕她是一個「姐妹」。

後來的日子裡,這兩個女孩等孩子生下來,詩詩比靈靈更細心,她看完了所有的育嬰知識,還在寺廟裡求神,希望孩子平平安安,她寧願為此減壽。

孩子出生后,無所謂誰是「父親」,誰是「母親」,女孩子們經常為了伺候這個小生命累得腰酸背痛,忙到連飯都顧不上吃。

可世道有起就有落。

澳門回歸前,人心惶惶,有錢人移民,「骨妹」的生意越來越難做,她們只能打零工糊口。同時還要面對街坊四鄰的非議。

有人說「同性戀也可以生孩子的嗎?」

靈靈聽到怒極,差點跟人打起來。

詩詩則勸下了她。

可當兩人在一起走著時,詩詩還是不自覺地把手從靈靈手裡抽出來,靈靈感覺到了,說不上是難過還是生氣,總之她和詩詩保持著距離。

其實詩詩一直都是個後知後覺的女孩,她只要稍微觀察一下就會發現:

不知不覺,那些曾經圍繞在靈靈身邊的男人都消失了。

每天晚上,兩個人睡在一張床上,中間放著剛出生的樂樂。她們的話題總是圍繞這個小生命,你一言我一語,說的都是「我們的孩子」……

中年的詩詩想到這些時忽然玩命地奔向大炮台,那裡也存留著她的記憶:

那晚,詩詩過生日,靈靈拿出打火機為她許願,兩個人約定不能說出願望,然後一起鑽進一張長椅下用筆寫出心愿。

「希望和詩詩感情到老」「希望和靈靈相約到永遠」。

女孩相視一笑。

這天晚上,這張長椅下的詩詩吃力地鑽進椅子,她是十幾年後的詩詩,在長椅下,她看到了靈靈當年的願望已經改成了:

「希望詩詩永遠幸福。」

詩詩泣不成聲……

那年詩詩遇到一個台灣男孩,男孩很喜歡她。甚至在認識不到一天時就向她求婚。

靈靈打趣地問她要不要考慮一下?

閱人無數的她看得出來男孩真心喜歡詩詩。

那時,澳門經濟不景氣,沒有文化和學歷的她們根本找不到事情做。可詩詩卻說:

「神經,有手有腳還怕餓死?」

在她看來,她還要照顧樂樂……還有靈靈。

但靈靈的臉上卻浮現出一絲異樣。

「我只想和你在一起。」

中年詩詩彷彿回到了那天夜裡,那個重新打扮妖艷的靈靈告訴她,樂樂被送回內地撫養,她要重新找「凱子」,誰都不欠誰的。

她看見年輕的自己沖靈靈大喊「我再也不想見到你!」

隨即轉身離開,投向台灣男孩的懷抱,從此離開澳門。

十幾年後,詩詩終於看見那天佇立在人群里歡度澳門回歸的靈靈,臉上同樣流下眼淚。

十幾年後,詩詩喊了一聲「靈靈!」

那個女孩轉過身來,詫異地望著她。

「我想和你在一起。」

詩詩說。

在她不知道的睡夢中,靈靈吻過熟睡的孩子后還會看著詩詩許久,然後輕輕吻在她的額頭上……

靈靈笑了,詩詩向她走去,卻撲了個空。

睡夢中,詩詩流著淚,一隻手伸過來幫她擦掉了眼淚……

詩詩留在了澳門,樂樂追尋自己的夢想,還給她寄來明信片,問她「媽媽,你開心嗎?」

詩詩知道她走後靈靈沒有再去做「骨妹」,她盤下一間蛋糕店賣蛋糕,辛苦拉扯孩子長大。

午後的陽光灑在詩詩身上,她抬起頭來,似乎在守護著她錯過的「姐妹」。

同樣,她在祭拜靈靈的墓碑旁,似乎看見青蔥的自己和靈靈等姐妹們走在一起,忽然停下了腳步,望著十幾年後的自己笑了起來……

她有很多遺憾,比如她不該從靈靈手中把手抽出來,也不該認定靈靈不願吃苦視孩子為累贅,更不該沒有勇氣正視自己的情感。

酒店中她對找來的老公邊哭邊說:

「我知道你對我很好,可這些年我一點都不開心,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了,因為我心裡一直留著一個人,我想留在澳門,對不起。」

是了,至此我忽然想起來,詩詩酗酒是在她到台灣后,而和靈靈在一起時,她從不喝酒。

此時,樂樂說的話浮現在我腦海中:

「小時候每次我過生日我媽都帶我來大炮台,我問她為什麼每次都要來這裡,她說她和她喜歡的人在這裡有過很多開心的時光,我問是誰?她只是笑……」

先說個笑話:

酗酒不好。

比如廖子妤,喝著喝著就變成了梁詠琪。

再說個糙話:

《骨妹》中確實有一場限制級鏡頭,就是老油條靈靈帶著剛出道的詩詩給兩個老男人「瀉火」,靈靈熟練地把油擦在手上,再伸進毛毯下,隨之就是客人舒服的呻吟……

詩詩也笨手笨腳地幫客人「瀉火」,然後鏡頭一轉,她開心地告訴靈靈自己又賺了一筆小費。

沒有心懷不安,沒有反思悔過。

但這就是現實,現實是殘酷的,她要掙錢,要交房租,還要吃飯。靈靈也是,她要「養一村人」,還要打扮。

誰能說這些生活在底層的女孩子下賤呢?

有條件誰都想當名媛。

我覺得。

《骨妹》就是把一些人不敢,也不屑的市井人物展現出來,這些女孩子們在一起對男人評頭論足,有的見錢眼開,有的心中尚保留一絲幻想,但她們之間同病相憐,因此即便到了中年,依然是該吵的吵,該幫的幫。

而詩詩和靈靈之間的情感很微妙,影片沒有刻意去凸顯同性之間的愛情,只是偶爾在靈靈望著詩詩的眼神中,我能看到一種傾慕和依賴。

她們之間直到離別後,那種懵懂的感情才漸漸清晰起來,如靈靈每次都帶樂樂去大炮台過生日,她說「那是她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時光」。詩詩則在台灣整日借酒澆愁。

那時,這種和「義氣」不太一樣的情感逐漸打動了我。

但結局真的很遺憾。

在詩詩的幻想中,她喊著靈靈那句「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。」並非一時興起,也並非惡俗偏見里的「找刺激」,兩個出身底層被無視被忽略被嘲諷的女孩,彼此安慰,彼此擁抱,誰又去取笑她們?

另外,《骨妹》還讓我有一個意外收穫:

這部2016年香港地區上映的電影里,扮演青年詩詩的廖子妤和扮演靈靈的余香凝,分別獲得了第36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配角和最佳新演員提名。

到了2024年,「靈靈」余香凝則憑藉一部電影一口氣拿下了第42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、第30屆香港電影學會評論學會大獎最佳女演員、第60屆台北金馬影展最佳女主角……

這部電影叫《白日之下》。

我知道現階段在內地,《骨妹》主題很大膽,它表述的是一種「禁忌」,但我會為這種「禁忌」之愛惋惜並鼓掌。

因為我沒有偏見,我相信人的情感很微妙,也相信它的真實和不易。

也許有一天,當我們能夠正視一類真實的社會生活和人群時,也會理解電影里那句「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」的撕心裂肺。

那一天,我相信我們真的進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