專訪演員王傳君:「這樣煮我也可以」 加载评论...
資訊  南方周末  2023-09-05

王傳君在電影《孤注一擲》(2023)中飾演詐騙集團小頭目陸經理。2023年8月31日,該片票房超越《消失的她》,成為2023年電影暑期檔票房冠軍。(資料圖/圖)

剛一見面,王傳君就給記者點了一大杯啤酒,他自己卻不喝,「我在減肥。」他說。見面的地點在一家小酒館里,牆上擺滿了各種烈酒,「你要喝威士忌也行!」

王傳君愛喝酒,以前經常喝得大醉,進入角色之前也要小酌一口來助興,「護肝片?確實要吃一點了,你有什麼牌子推薦?」

電影《孤注一擲》里,王傳君飾演緬北詐騙集團的小頭目陸經理,角色有狠鷙的一面,也有生活化的一面,他的一些小動作在短視頻平台上被觀眾模仿、傳播,這個角色帶給他的關注,堪比當初《我不是葯神》中的呂受益。

王傳君在電影《我不是葯神》(2018)中飾演病人呂受益。(資料圖/圖)

《我不是葯神》和另外一部電影《英格力士》都拍攝於2017年,也是在這一年,這兩部電影帶給了王傳君一些不一樣的東西。《英格力士》目前還沒有上映,但王傳君聊起這部電影的時候,充滿了感念與回憶。「幫我補上了自己一部分缺失的東西,甚至改變了我對電影的認知。」他說。

關心這位演員的觀眾很容易就可以發現,這些年來他前後形象乃至言行存在某種斷裂。選秀出身的他以前是一個帥氣男生的形象,某年之後突然變得鬍子拉碴、鬆鬆垮垮;以前他有些抗拒採訪,不大參與電影路演,現在他會配合電影的宣傳周期;以前喜歡的演員是阿爾·帕西諾,現在還要加上德尼·拉旺;最重要的——也是我們這次採訪的主題,是他對表演的看法也悄然改變。

這種斷裂顯然不是不誠實或者言行不一,而更像是將自己的成長軌跡袒露在公眾面前。有一些轉變的原因是我們能知道的,比如母親與好友的離世、遇到的導演的不同,乃至變成一位父親,這些都會讓一個男孩逐漸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。而另一些更加幽微的潛流,也許我們外人永遠無從知曉。

轉變之後的王傳君,由於演技受到觀眾關注,加上平時不修邊幅的形象,很多評論便將他與「藝術家」聯繫在一起。但他自己並不接受這個稱呼,他更願意被看成一個踏實本分的演員。至於自己現在的形象,「覺得舒服。但有時候我女兒會嫌我鬍子扎,就刮掉了。」他說。

王傳君說他現在想要挑戰的角色,是像電影《春光乍泄》裡面的角色,「小時候看《春光乍泄》的時候我都驚了,但是看著看著,突然覺得,怎麼還挺感動的,怎麼回事……」

採訪之前,南方周末記者以為會有一些不能聊的點。但到了採訪的時候,聊天似乎沒有禁區。就像生活中,很多東西被言說了,似乎也就沒有那麼敏感了。

「千萬別啄死我」

南方周末:感覺你比之前瘦了一點。

王傳君:我在減肥,後面還有別的工作。(後面)那個片子要瘦一瘦,而且我也想瘦一瘦,瘦一瘦自己也能舒服一點,不然太喪了。

南方周末:那你之前為了《孤注一擲》增肥是怎麼增的?

王傳君:晚上喝點啤酒,吃個粉,只想讓肚子出來。

南方周末:當時這個有點小肚子的人物形象完全是你自己摸索出來的嗎?

王傳君:人物形象其實劇本里已經寫得很具體了,導演也有很具體的方向,就拖著我直接做造型,做完造型之後看到是那個樣子,就開始會有更多的一些想法。以前讀書的時候會先從人的動物性上演一個角色,先想到一個動物,按照那個動物的樣子再去給他加一些狀態。

南方周末:陸經理這個人物,你當時是怎麼與禿鷲的形象聯繫起來的?

王傳君:本來最早想的是蛇,因為蛇就是很危險的,它吞噬掉一切。後來發現這個人也不是一個大老闆,他是一個中間環節,後來可能是因為先做了造型,我髮際線很高,做了一個向後梳的髮型,說怎麼看著像一個禿鷲的形象?我就越想越像:禿鷲吃的東西不好,是腐肉,急於啃噬一口,它也賴在那兒不願意走,而且吃相又特別不好,永遠都是兩個翅膀這樣張開吃,所以在演的時候經常會摟著人家,就把它那個東西放大、擬人化,就覺得好像還可以。

南方周末:人物的那些動作細節是你自己想的?

王傳君:因為我一直出汗嘛,所以我跟導演要求能不能給我塊手帕,因為我也不化妝,所以不擔心有妝面的問題,導演說OK。再有就是真的太熱了,我也為了給自己謀點福利,我說既然這麼熱,我如果吃著冷飲可以吧,他說也可以,就加進去了。還有一些基本就是即時的反應,網上有很多人學打槍塞耳朵那個,打槍塞耳朵就是我覺得如果我這樣開一槍太大聲了,我自己就想塞一下,我就塞了一下。

南方周末:像陸經理這種比較豐滿的角色,你會給他一個這樣的設定,像其他鏡頭不多的角色,比如《羅曼蒂克消亡史》或者《無名》里的角色,你也會賦予他們更多的背景嗎,或者也賦予他們一個動物形象?

王傳君:我覺得分類型,《無名》會有,《無名》(里我的角色)是類似於羅威納犬,這種犬的腮是這樣的(王傳君演示),這個人盯著別人,也是這種感覺,慾望很強的一種人,就一直咬、咬。《羅曼蒂克消亡史》沒有,那個角色就是一個點綴,是那個時代的一種小人物。其實《羅曼蒂克消亡史》裡面已經加了很多戲了,本來戲更少,都是臨時加出來的。

王傳君(左)與杜江(右)在電影《羅曼蒂克消亡史》(2016)中。(資料圖/圖)

王傳君(右)與王一博(左)在電影《無名》(2023)中。(資料圖/圖)

南方周末:如果說動物形象的話,我看到你的腳很大(46碼),手也很大,手臂很長,像古代小說里劉備的垂手過膝,坐在這裡像一頭溫和的狒狒。

王傳君:那我覺得你就像狒狒身邊的鳥,你千萬別啄死我。我怕採訪的一件事情就是怕被啄死。

「我們就是創作的工具」

南方周末:《孤注一擲》有一些被剪掉的片段,比如程序員一行人剛剛來到詐騙基地的時候,你單獨跟他們有一場對話的戲,還有各種面對面的互動。

王傳君:我覺得導演一直在非常精準地把控全片的節奏,他覺得有些拖的地方,儘管人物看起來飽滿一點,但是讓整個劇情的節奏上太長了,他就剪掉了,完全不心慈手軟。其實我自己喜歡那場戲,我不太喜歡坐著兩個人說話,生活中除了我們這樣的採訪,幾乎很少會坐著說話,都是自己各忙各的,一邊說話一邊手上是不帶停的那種。

南方周末:那個片段蠻長的,被剪掉,你會不會覺得可惜?

王傳君:不可惜,我覺得我們就是創作的工具,電影最後是導演的一個東西,導演堅決要剪,有什麼問題呢。

南方周末:雖然這個片子也好,還是其他片子也好,可能是一個導演的產物,你可能把自己說成是工具,難道你真的沒有一點主觀能動性在裡面嗎?

王傳君:有啊,就是你作為工具的自覺。自覺你是不是可以給出更多的方案,給到導演。之前合作的導演也都會有這樣的要求,「還有別的方案嗎」,當然有導演會特別精準地說「我只要這個,多一點我都不要」。其實我還可以再給他來點,導演可以選嘛。作為工具就是生產材料。

南方周末:會給你這個「工具」最大自由的導演是哪個?

王傳君:婁燁導演。

南方周末:他的自由是怎麼給的?

王傳君:萬事萬物皆可。他把一個場景里所有的細枝末節的道具,你能想到的、沒有想到的,他都會給你安排好。比如這個房間的場景,你推開這堵牆外面不可能是工作人員的,你推開這堵牆外面就是一個酒吧,酒吧裡面都是真酒,你想幹嘛就幹嘛,太好玩了。

南方周末:所以你更喜歡這樣的,還是更喜歡像工具的?

王傳君:都喜歡,其實都是工具,但是給婁燁當工具會更累一些,因為都是未知的,他又不喊停,你必須一直在那裡轉,那時候你的腦子和你的身體是疲憊到極點的。根本在意不到攝影機這件事,就是當下舉起這個杯子,你腦子裡過一個畫面,可能下一秒就拿杯子砸頭了,全都是那樣的。

南方周末:具體到某一場戲,像這樣的表演方式婁燁會讓你表演幾次?還是說弄到他滿意為止?

王傳君:好像以前都傳說他要拍很多遍,其實我們合作下來沒有發現他要很多遍,但他的時長變得更長了,他的長鏡頭也變得更長了。《蘭心大劇院》已經是這樣,到《三個字》的時候已經離譜了,《蘭心大劇院》最長的一場戲是拍了六十幾分鐘,到《三個字》的時候是拍了98分鐘還是100多分鐘,沒喊停過。太費了,簡直是太燒了。

王傳君(左)與趙又廷(右)在電影《蘭心大劇院》(2019)中。(資料圖/圖)

南方周末:似乎對身心是一個很大的考驗。

王傳君:是痛並快樂著,真的超級疲憊。有時候完了導演會來問你:「沒招兒了,是吧?」

南方周末:被問到這個問題會有很大的挫敗感嗎?

王傳君:我沒有那種挫敗感,你要拍我就拍,我也覺得挺好玩的。如果繼續不下去了,我就說要麼明天再拍一次,回去再準備準備。因為沒有台詞,他更像是記錄者,他記錄那個時代,所以你要了解那個時代,要做大量功課,那個時代會發生什麼,新聞里有什麼事情,每個國家之間的關係,股市什麼樣子,房價什麼樣子,你什麼都要了解。因為指不準某個瞬間就成為你台詞的某一句話,而且你還得輸出你這個人的觀點。劇本特別簡單,沒有台詞。就類似於現在我們倆喝酒,聊了幾句話,聊不開心,這時候他會突然安排另外一個演員進來,打斷你們這個氣氛,但劇本上沒有這個人。就有點像密室逃脫。

南方周末:你沒有感到挫敗感,是因為你的心態放得比較好嗎?

王傳君:心態好嗎,沒有啊,就是個工具嘛。

南方周末:那這個工具心態是什麼時候有的?

王傳君:好像《我不是葯神》的時候就有,因為「葯神」雖然有很多情緒戲,但是導演每一場戲要拍好多個角度,360度全都要拍一遍。按理說我會覺得情緒都沒有了,怎麼還要?但是我就得給他輸出他要的東西。你在不斷反覆、反覆的過程中,自己也在磨鍊自己的感知和表達,你得重複調動那種情緒,一遍又一遍,時間久了,那個閥門會變得比原來靈活很多,是有幫助的。

南方周末:熟能生巧了,可以說是作為一個匠人嗎?

王傳君:匠人太高了吧,都是打工的,匠啥啊。我覺得匠人是手藝人,我們這個不算。

南方周末:但是你以自己的身體作為一個工具,相當於做木工用鑿子做工具。

王傳君:不太一樣,做木工很精準,每一次都一樣的,我們這個每一次都不一樣的,會根據這個人的狀態,每次輸出的東西肯定不一樣。所以我們很難做到匠人這件事情,匠人就是這件事情做了一萬次,不可能這個角色我演了一萬遍,不太可能。

南方周末:所以你會變成匠人嗎?

王傳君:以後要開個飯店可能會。小時候我媽做廚子的,我依然喜歡做菜,我覺得如果是廚子的話,會更加喜歡做匠人。

南方周末: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,演員的工作會比匠人多一些創造性?

王傳君:我覺得這樣理解很危險。我不覺得演員是更有創造性的,因為演員只是創作中的載體,是整個影片創作的一部分。創造性不是來自我們的,是來自所有人的,是所有人幫你創作,尤其是電影。不要這麼容易定義,被定義是很嚇人的。

南方周末:似乎你不是很喜歡被人叫「藝術家」?

王傳君:我沒有說過我要做藝術家,我只是說可能的話,我只想當個「酒鬼」什麼的。

南方周末:喝酒對演戲有幫助嗎?

王傳君:有。

南方周末:那和李白還蠻像的,李白喝了酒就可以寫很多詩。

王傳君:你是每一步都把我往懸崖邊上推,我配嗎,我不配,我寫不了詩。

南方周末:那喝酒對你表演的幫助是什麼?

王傳君:稍微鬆弛一些,我好像喝完就像熱了身一樣,那時候的感知會打得更開。拍戲不喝酒有點痛苦,但是婁導就跟我說,你接下來一個階段試試看不喝酒也能這樣嗎,我說我試試看。

南方周末:假如有個人拿自己的身體在表演,表演得也非常好,臻入化境,那能不能說他是個藝術家?我是問普遍的情況,表演是一門藝術吧?

王傳君:這得先聊藝術這個事,我覺得表演它只能是藝術的一種形式,如果成為「藝術家」的話,感覺他就是挺好的一個人,做了很多好的事情,這個人不在了我們就一定覺得這個人是神……沒有必要,人就是人,他只是個搞藝術的人,「藝術家」這個詞就有點非要把這個人抬到某一個被仰望的程度,不至於。大家不是都希望大家是平等的嗎?

南方周末:但這不是藝術家的錯。

王傳君:這不是藝術家的錯,這是大家內心的不平等。本身每個人內心就已經不平等,大家還在追求平等,希望更平等,但你已經看到的是,很多人覺得某個藝術家已經高我一等了,這是內心的選擇。我覺得做藝術是可以的,但藝術家可能不至於。

狒狒怎麼演仙俠劇

南方周末:你還有一部戲拍完很久待上映,陳沖導演的《英格力士》,你好像很佩服陳沖。

王傳君:嗯,她通過那個工作幫我補上了自己一部分缺失的東西,甚至改變了對電影的認知。這個片子拍攝是在2017年下半年,當時我們的美術老師說你要找到那個人的狀態,而不是那個人的姿態,姿態是死的,只是一個畫面而已,但是當你找到他的狀態,你每一幀都是對的。而且他還說了一個更激發我的事情——現場是演員最好的一件衣服。有時候我們特別想演一個東西,但是在電影畫面里,這個風已經在那兒了,這個草已經在你面前動了,你自己還在那兒琢磨,完全沒必要。之後就會開始了解,接下來我們拍的這個畫面可能是個什麼樣的情節,整體的方向是什麼,就是一下子打開了對表演的認知。所以表演就更傾向於我剛才說的那種工具了,我得清楚地知道它是個什麼類型的,是大概什麼樣的畫面,你會在那個畫面裡面變成什麼樣的人。以前就覺得好像阿爾·帕西諾那種是最帥的,現在真的就不會覺得,分類型。

電影《英格力士》拍攝現場,王傳君(右)與演員袁泉(左)合影。(資料圖/圖)

南方周末:就是說你此前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?

王傳君:沒有。之前就覺得我就是在好好演戲,就得把這個戲演出個什麼東西來。

南方周末:過去演的這些角色裡面,你自己最喜歡的是哪一個?

王傳君:我很喜歡《英格力士》里那個英語教師,我自己看都覺得不像自己,自己也看哭了。《我不是葯神》我也很喜歡,裡面那個角色更像我媽一點,也不是我的狀態,是我媽的樣子。《羅曼蒂克消亡史》我也很喜歡。

南方周末:我感覺你在綜藝《五十公里桃花塢》里和你現在的狀態差不多。

王傳君:一模一樣。這個事情我覺得太好了。

南方周末:那個綜藝會允許所有藝人都像你這樣嗎?

王傳君:我不知道,反正我們那幾個人生活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,無非就是它會把我們的一些東西剪掉,會更把你的性格往一個角色上剪,剪得更過一些,就是那個樣子。

南方周末:你會抗拒被剪成那樣嗎?

王傳君:完全不會,因為過程對我來說已經很完美了,不在乎。

南方周末:很完美的意思就是可以到處玩?

王傳君:確實能排解一些不好的情緒,跟朋友天天在那兒喝酒,然後大家都在聊,各種侃,雖然累,但是也很開心。

南方周末:王鶴棣會經常找你聊仙俠劇的角色嗎?

王傳君:聊過,但也不會經常聊,他會聊一些設想,不太會特地來聊角色,基本是比較鬆弛的。因為如果生活中碰到一個抓著你就跟你聊表演的人,我肯定覺得有病啊,挺離譜的。如果和一個同行聊得來,肯定是因為你們本來就在某件事情上是搭得上的,但你們不會就這一件事情一直侃侃而談,侃侃而談肯定就是有其他企圖的。我們生活中就是玩到一起,有時候對某些事情的看法,可能就是互相看一眼,就不提了,大家都知道,你懂我也懂。

南方周末:你會演仙俠劇的角色嗎?

王傳君:我不配,因為我是狒狒,狒狒怎麼演仙俠劇,仙俠劇不都得是人中龍鳳才可以嗎?我可以演仙俠劇里的狒狒,禿鷲也行。

南方周末:你以前的公開形象好像不是這樣的,以前頭髮也沒有那麼蓬亂,鬍子也沒有這麼多胡碴,為什麼會胡碴越來越多、頭髮越來越亂?

王傳君:擋臉啊,因為胖,遮臉嘛。你給了我一個狒狒的形象,還挺好的。2016年開始一年多不拍戲,(鬍子是)那時候開始留的,感覺應該是挺頹的樣子。但是我那個時候在鏡子里看到自己,感覺比以前乾乾淨淨、漂漂亮亮的時候更安全了。大家覺得髒兮兮的我,我會覺得更舒服一些,而且我也更喜歡這個樣子的自己。這個樣子之後,我面對各種各樣比較艱難的時刻,感覺過不去的事情好像都在鬍子里,在亂七八糟的頭髮裡面,它會待在裡面,也就過去了。以前就收拾得乾乾淨淨的,特別光鮮亮麗,那就是假的。

2009年6月的王傳君(左)與2017年6月的王傳君(右)。(視覺中國/圖)

南方周末:你以前好像也沒有那麼配合片子的宣傳,這次《孤注一擲》卻做了很多採訪。

王傳君:以前也配合,但不如現在配合。以前更自我一點,而且更自私一點,覺得我就是要這樣,不讓採訪,我為什麼要被采,自己躲起來挺好的。現在的感覺是,這是一件大家一起完成的事情,只有把這件事情做得更好了,剛才說到的那些大家未來才會有更多的機會。

南方周末:感覺也是工具論的一部分。

王傳君:是。因為我們攝影老師和美術老師最近都會開玩笑說,哇,拍完這個戲以後可以接到更好的戲拍了。聽到這個話的時候心裡還挺高興的,還帶一絲心酸。其實大家都挺有能力的,所以該努力的時候還是得努努力。

「我們不要定性」

南方周末:你對表演還會有什麼更大的野心嗎?野心的意思是說,你在某個具體的戲裡面,會想把它做得更好,更突破自己。

王傳君:以前覺得有野心,現在還有啥野心啊,走一步算一步吧。野心這件事情是需要被允許的,不被允許,就談不上野心。

南方周末:不被允許是什麼意思?

王傳君:就是你想做的東西會有各種外部的制約啊,所以哪裡還存在什麼野心啊,沒有了,乖乖的就好。

王傳君在劇《三體》中飾演被科幻迷稱為「六分儀」的物理學家丁儀。(資料圖/圖)

南方周末:所以你剛剛說的那個工具論,除了一部分是你自己的轉變原因之外,還有部分這樣的外部原因?

王傳君:工具化沒有這部分的外部原因,我覺得這是我對我這個職業非常認真的看法,我就是作為一個工具輸出給導演,給這樣一些東西,要不要,導演選。你剛才說的在表演上的野心其實是沒有的,因為這個表演最終的一個框架是給你已經定好的,不太存在有更大的突破的可能。

南方周末:真的沒有野心嗎?當你接到一個角色的時候,你難道不會把我所說的野心放到這個角色里?在那些外部的條條框框之下,角色也是可以深入挖掘的。

王傳君:我懂你的意思。我不會。因為我本身不是特別搶的人,我不是很「要」的人。我從小看動畫片,喜歡男二,不喜歡男一的。我覺得這件事情做得剛剛好就可以,過了一點就一定會有其他的問題。我希望就是體面一點,剛剛好,你如果在那兒特別搶,別的演員怎麼辦,我覺得整體的和諧是挺重要的。

南方周末:那主角能搶嗎?

王傳君:也不能搶,主角還是工具,最後還是導演決定你能到什麼程度,這個肉燒到幾分熟是導演決定的,導演通知你,你把你的肉燒到七分熟,我就燒到七分,導演要撒鹽,我可能會問一下能撒胡椒嗎,最多就這樣。

南方周末:那現場會有你想到了,但導演沒有想到的點子嗎?

王傳君:剛才說現場環境是你最好的衣服,根據現場的一些狀況和臨場發生的各種各樣的事情,你化到當時的表演裡面就行。比如我們現在這段戲就是我們兩個人在對話,劇本里沒有說這個燈會掉下來,但是拍的時候這個燈掉下來了,那我們就把這個事情演到我們的內容里去。我相信現場會給予我所有的可能和機會。像你剛才說的野心,我如果有野心特別想把這個戲演好,我覺得一定會出問題。你會錯失燈掉下來的瞬間,你會不在意那個燈,會不接受突然發生的這件事情,但其實這個燈掉下來,那個機器是拍到的,它既然拍到了,你就應該把這件事「吃」進去。你不知道未來會走向哪裡。這樣的話,你的表演才有更多可能性,這就是表演有意思的地方。如果我完全按照劇本上給出的東西,從拍的時候就已經在減分了,已經沒有可能性了。野心太大的時候,那個可能性就會被消解掉。

南方周末:所以你是一個很合格的工具?

王傳君:比較合格,比較好用吧。

南方周末:你希望自己成為一個既好用又有自己想法的工具嗎?

王傳君:是啊,有想法的我才能不斷地提供給我的廚子,這樣煮我也可以,那樣煮我也可以。

南方周末:這個工具論裡面是不是有一點點自我否定的傾向?

王傳君:完全沒有,反而我覺得這樣認識得更清晰一點,這樣你也會輸出得更準確一些。我把我會的全都排一桌,不會的也都在這兒。你想以前電影里的演員是單位制的,拿固定工資,大家就老老實實、踏踏實實地干一件事情,反而干出來也挺好。現在變成一個商業運作,就會涉及太多問題,已經不是我們能掌控到的那些東西。所以「工具」真的是最精準的,而且對自己來說,也不會有太多患得患失的時候,我就是輸出我該輸出的,完成好這件事情。

南方周末:感覺我們今天聊的主題是工具論。

王傳君:又定性了,我們不要定性。我們再想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