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本來想看一部《春江水暖2》，沒想到看了一部《孤注一擲2》」。4月3日，講述「反傳銷」話題的影片《草木人間》上映首日，便有如此的觀眾評論不絕於耳。

2020年，顧曉剛第一部故事長片《春江水暖》以「實驗性」的山水畫表達，展示了富春江畔繾綣的人文風貌，收穫市場和業界好評不斷。時隔4年，顧曉剛的第二部長片《草木人間》卻畫風突變，講述了傳銷騙局下的一場母子救贖。

當山水美學的靜謐遇上揭露傳銷的「癲狂」，這部連攝影師都發問「是都要拍嗎」的電影，到底有何獨特魅力？本期《今日影評》特邀顧曉剛導演做客，直面觀眾提問，還原導演心聲。

主持人李丹：從《春江水暖》再到《草木人間》，在風格上我們看到兩部電影有了非常大的轉變。其實您有深入過傳銷組織，為什麼會選擇這樣一種方式去呈現傳銷這個主題呢？

顧曉剛：其實當初我在拍《春江水暖》的時候，有一位家人已經被傳銷控制心智了。

當時我就像《草木人間》里的何目蓮見到母親苔花時一樣，極其震驚地感嘆傳銷對一個人的改變是如此巨大。所以我就跟著這位親人去了「直銷大會」，記得是穿著統一的制服坐上大巴車，看三位講師演一出「《西遊記》」，並且被他們不斷地洗腦。

主持人李丹：三位講師各自扮演什麼角色呢？

顧曉剛：三位講師各自扮演不同角色，第一個如萬晴（角色名），作用是開「心」門，她一定是一個和藹可親的、沒有攻擊性的女性。

第二個要呈現「專業感」，一般是一位精通成功學的導師，口頭禪往往就是——「聽懂掌聲！」。

第三位導師，要達成對你精神上的控制和職業性的摧毀，告訴你一定要「成功！成功！成功！」

我開始也會疑惑，他們說的這些正確的廢話，誰會相信呢？但後來發現，傳銷真正恐怖的不是讓你相信，而是擊垮你。當你感受到體力不行之後，你的屏障就會變弱，當他再問「你想不想成為更好的人？」，你就很難防禦它的洗腦。

所以當我決定去創作這部現實主義題材作品《草木人間》時，最大的難度變成了如何在還原現實的基礎上進行戲劇性創作。於是在寫劇本時，把自己當作蝴蝶國際創始人，去思考如何組織課程、製作產品、生成系統和文化，完全模擬了一個真實的傳銷場景。

希望在講述傳銷時相對偏向通俗，希望我們父母輩的觀眾，至少能通過了解傳銷的過程，知道傳銷的真正模式，避免上當受騙。

主持人李丹：對於一些觀眾而言可能難以理解，現實生活中為什麼有人會像吳苔花般如此瘋狂地陷入傳銷，那麼人陷入傳銷的原因究竟是什麼，您有何見解？

顧曉剛：陷入傳銷與智商無關，關鍵在於我們自己。在人生中總有諸多的慾望，或者是彷徨的時候，罪惡的手往往會在此時伸向你。

對於傳銷而言，受害者往往會被賦予某一種程度上階層的轉換。比如說具體到電影中的苔花，她從一名寄人籬下的茶農，搖身一變成了「自信獨立的女性」——「吳總」。

在那一剎那，她為父母、為丈夫、為兒子而活著的前半生「不復存在」，獲得了屬於自己的社會屬性。正如她所說，「我就是掙不到一分錢，我高興，我花錢買我高興怎麼了」，在這種強烈的情感刺激下，更容易受到傳銷人員的精神控制。

主持人李丹：那說到苔花和何目蓮，這兩個角色在電影中的情感波動是非常巨大的，也讓我們看到蔣勤勤和吳磊的演技爆發，您被他們兩位驚艷的時刻有哪些呢？

顧曉剛：電影中有一段討論度特別高的橋段，是何目蓮將母親舉報之後，吳磊和蔣勤勤之間的對手戲。

這段戲我們給予了演員充分的表演空間，並沒有提前預設它的走向會如何，到最後他們二人也的確奉獻了電影中的高光時刻，非常讓我們驚喜。

勤勤姐其實和吳苔花很像，她們都渴望著成功，所以勤勤姐在劇組每天都在分析角色，不停地跟我交流，又跟陳建斌老師交流，塑造了我心中不可取代的苔花。

然後吳磊這個人物，他其實帶有一些超現實的形象設定，所以在影片中經常能看見他很直觀的身體特寫，特別是眼睛，他一定要讓觀眾產生一種信服感。

拍攝期間，磊磊和勤勤姐不停給互相打氣，磊磊就跟勤勤姐說，請我們相信我們自己。在那一刻我覺得，千千萬萬的可能有同樣經歷和情感的人，都注入到了他們的身上，我們的生活一定會好起來。

主持人李丹：但是我們其實也能夠看到，很多觀眾評價說，要拍給大眾普及的，就不要搞一半文藝、一半現實，那您為什麼要以這麼一個框架去拍攝傳銷題材的影片呢？

顧曉剛：的確很多觀眾問，為什麼導演不直接拍一個傳銷的故事呢？

當然，我可以這麼做，拍一部「爽片」，但是爽完之後，它沒有去探討問題，問題是依然存在的，所以我不想僅僅這麼拍。

吳苔花進入傳銷，她在裡面其實遭遇了一個很可怕的事情，我們把它稱作「精神啟蒙」，其實就是徹底的PUA。在所謂的導師不停對她發問，「你是誰，你到底是誰」時，這是對她心靈的一種摧殘和瓦解，我不希望精神啟蒙是來自於傳銷，它應該是美好的。

電影剛開始時，有一個「喊山」儀式，喊山就是喊醒自己。到影片最後，何目蓮看見母親因為傳銷而陷入了癲狂，也同樣用了山的寓言去喚醒她，回望到最真實的她自己。

所以希望，她能像草木一樣，找到光的真正的方向，也希望通過這樣的意向，能夠去蕩滌所有人的心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