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年底，動作片大師吳宇森剛憑《靜夜廝殺》回歸好萊塢，沒想到前不久，他又翻拍了自己的經典之作《喋血雙雄》。

出片速度之快，很難讓人相信這是77歲的老導演的工作節奏。然而，吳宇森的拍片速度是趕上來了，質量似乎一去不復返。

新版《喋血雙雄》的口碑和《靜夜廝殺》類似，IMDb評分5.7，爛番茄新鮮度56%，連及格線都沒達到。

有人嘲諷，有人捍衛，前者認為翻拍自己前作，這是創作力銳減的標誌；後者表示，能看到吳導繼續拍片，就足夠讓人欣喜。

不過，大多數影迷最在意的或許是，拋開情懷不談，新版《喋血雙雄》還值得一看嗎？

雙雄變雌雄

新版《喋血雙雄》和老版最顯著的區別在於，「雙雄」變成了「雌雄」。

在1989年的老版里，周潤髮飾演的殺手小庄，和李修賢扮演的警察李鷹，因為一樁暗殺案件結緣，從針鋒相對到成為知己。

而在新版里，小庄變成了女殺手澤伊，由在《權力的遊戲》《速度與激情》中驚艷亮相的娜塔莉·伊曼紐爾飾演。

李鷹一角，化成了黑人演員奧瑪·希飾演的法國警察賽伊。

變化的不只是角色設定，更有劇情框架和走向。

老版《喋血雙雄》的核心放在小庄身上，由他的兩次暗殺行動編織出整部電影。

在第一次暗殺時，他誤傷了女歌手珍妮，導致她雙目失明，小庄內心有愧，想要極力彌補，也因此留下了弱點。

而在第二次暗殺中，他直接暴露了行跡，差點被李鷹逮捕。小庄由此被黑幫追殺，生死旦夕之間。

在此過程中，李鷹瞥見了小庄的良善和悲憫，也因此對他另眼相看，惺惺相惜。

可以說，葉倩文飾演的珍妮雖然和小庄有感情戲，但她更像是一個工具人，在小庄和李鷹之間牽線搭橋，讓兩人從敵對走向相知。

但新版不同，影片的主體事件是一場毒品爭奪案。

法國黑幫教父和中東王子狼狽為奸，販運海洛因，結果黑幫教父的得力手下芬恩，來了一場黑吃黑，事後派女殺手澤伊斬草除根，以絕後患。

就在澤伊血腥殺戮時，女歌手珍妮無辜躺槍，和老版一樣，雙目失明。

隨後，芬恩一次次地命令澤伊暗殺珍妮，但澤伊陽奉陰違，屢屢庇佑，想要將珍妮救出泥潭，擺脫險境。

警察賽伊在調查毒品爭奪案時，和澤伊兩度交手，逐漸形成默契。尤其當賽伊被人污衊收受賄賂后，他選擇背水一戰，和澤伊一同撕破芬恩的陰謀。

不難看出，新版雖然延續了「雙雄」模式，同樣刻畫了兩位主角在各自陣營中的困境——一個被追殺，一個被孤立。

但整部電影的氣質和關鍵情節區別很大。

就比如失明的女歌手珍妮，在老版中，她只是起推進劇情的作用，而在新版里，她卻並非無辜，成了毒品爭奪案的重要人證。

加上芬恩白切黑的設定，賽伊搭檔的反轉舉動，使得影片情節過於分散，兩位「雌雄」主角的互動，變得可有可無。

江湖不見了

事實上，新版《喋血雙雄》或許才是吳宇森最想拍的電影。

要知道，六七十年代的吳宇森，對法國文化酷愛不已，整天穿著皮大衣，帶著墨鏡，就因為這身派頭，他得了個諢名「法國飛」。

不僅如此，他更是鍾情於法國黑幫片大導演梅爾維爾，尤其是後者執導的《獨行殺手》，被吳宇森奉為圭臬。《英雄本色》里周潤髮飾演的小馬哥一角，就是在模仿阿蘭·德龍的造型。

所以，能夠在法國巴黎取景，拍一部地地道道的「法式黑幫片」，自然是吳宇森從影以來的夙願。

片中的女主角澤伊亮相不久后，身穿黑色油亮的皮衣，斜戴圓頂禮帽，在巴黎的雨夜中颯爽漫步，何嘗不是吳宇森對梅爾維爾的別樣致敬？

不過話說回來，澤伊卸下外套，一邊妖嬈舞步，一邊從後背抽出武士刀，在霓虹燈光下酷炫揮舞，大殺四方，又可以看作是吳宇森對近年來風靡全球的《疾速追殺》系列的回應。

加上電影高潮部分，密集的槍戰戲碼，和充滿吳氏暴力美學風格的運鏡，都能滿足槍械片愛好者，以及吳宇森死忠粉的興趣。

進一步來說，這依舊是一部從頭到尾貼滿吳宇森標籤的動作電影。

可如果稍加咀嚼，便會對新版意興闌珊，尤其在對比老版之後，更會讓人大失所望。

原因在於，老版中的槍戰戲碼和男性情誼互為佐證，高度統一；而新版里的火爆場面和劇情橋段割裂嚴重，難以自洽。

具體來說，小庄和李鷹之所以在最後生死與共，源於他們對人性底線的堅守。

在誤傷珍妮后愧疚不已，誓要治好她的眼睛；或是明知道搭檔出賣了自己，也不曾殺之而後快，小庄這一系列的心理動機，是他對自私勢利的天然排斥。

一樣的，李鷹在公交車上當眾擊斃兇犯，或是在明明可以抓捕小庄時，放後者一馬，也是他對冰冷教條的不屑一顧。

小庄懷揣的是老派的江湖，李鷹追求的是理想化的公道，兩者看似不同，實際上殊途同歸。

反倒是小庄所在的黑幫，容不下這個守舊的異類；李鷹所在的警局，排斥這個過於感性化的探員。

於是，小庄和李鷹每一次的舉槍互指，每一場的合作殺敵，都成為情誼的催化劑。

子彈化作語言，槍火釋放情緒。動作戲本身，就是男性間極致浪漫的華爾茲，而暴力美學，便是男性之間的熱血互訴。

而在新版中，暴力失去了效用。澤伊和賽伊之間，談不上男性情誼，更多屬於暫時性的利益共同體。

他們都被各自的陣營殘酷放逐，狠戾背刺，為了挽回局面，這對警匪只好攜手共事。

然而在澤伊和珍妮的關係中，兩人又屬於典型的女性互助，即「girl helps girl」。曾經命運悲苦的澤伊，眼看珍妮這個失足少女身處險境，她動了惻隱之心。

於是，新版的情感內核，成了澤伊在兩段關係間反覆橫跳。

她一邊和賽伊眉來眼去，試圖搭建說不清道不明的「槍火」情誼；一邊又在珍妮身上耗費心思，被後者的無辜和有罪折磨得不輕。

說白了，失焦模糊的情感關係，與看似熱火朝天的槍戰戲無法達成深層聯繫，這讓後者淪為單純滿足感官刺激的戲碼，只能讓人看個熱鬧。

吳宇森還剩下什麼？

新版《喋血雙雄》口碑遇冷，其實並不意外。

近兩年來，吳宇森重回好萊塢發展，更像是觸底反彈后的實驗探索。

《靜夜廝殺》便是一部幾乎沒有對白的獨立電影，藉由一名新晉殺手的復仇歷程，演繹著類似《疾速追殺》系列的故事。

而此次的《喋血雙雄》，又表露出吳宇森用時下流行的大女主敘事，重新講述昔日經典影片的興趣。

不管是新瓶裝舊酒，還是舊瓶裝新酒，這種探索的方式，本身就風險極大。

畢竟，吳宇森已年過七旬，精力不比以往，更關鍵地是，距離他的巔峰期早已過去了二十多年。

吳宇森不是沒有經歷過失敗，在其幾十年的從影歷程中，甚至屢次身陷低谷。

這位從張徹片場走出來的動作片導演，一開始靠喜劇取勝。七十年代末期，吳宇森效命嘉禾，執導了數部賣座電影。

《發錢寒》《大煞星與小妹頭》《錢作怪》，這些喜劇片的票房，往往可以在年度排行榜上佔據前三位。

吳宇森所做的，無非是將「許氏喜劇」和動作鬧劇相結合，再摻雜一些市井葷段子，拼湊成一盤活色生香的快餐。

不過到了1983年後，隨著《笑匠》《兩隻老虎》的票房接連慘淡，吳宇森一度淪為「過時」的代名詞。

直到老友徐克幫襯，在1986年執導出重磅之作——《英雄本色》，吳宇森才迎來事業第二春。

隨後的《縱橫四海》《喋血雙雄》《辣手神探》，都成為動作片的經典之作。

九十年代初，吳宇森闖蕩好萊塢，再次遭受挫折。拍片過程的水土不服，讓他無法在《終極標靶》中發揮全部功力。

好在三年後的《斷箭》，讓他名氣大增，尤其是他和約翰·特拉沃爾塔的合作，堪稱珠聯璧合。等到1997年，兩人二度合作的《變臉》過後，吳宇森已經完全在好萊塢站穩腳跟。

尤其是《碟中諜2》大獲成功，讓吳宇森成為在好萊塢發展的港片導演里，最成功的一位。

但2002年的《風語者》慘遭失敗后，吳宇森第三次走向低谷。而這一次將他從谷底拽出來的，是內地影壇。

2008年，耗資6億的戰爭巨片《赤壁》，讓吳宇森再次成為華語影壇最受矚目的導演。

可影片上映后，上下兩部的總票房卻不到6億，加上口碑遠遠低於預期，吳宇森的票房號召力衰減了不少。

隨後，兩部《太平輪》的失敗，以及《追捕》慘遭差評，讓吳宇森在內地電影市場頻繁遭遇票房滑鐵盧。

數次身處聚光燈下，又數次跌落谷底；拿過威尼斯電影節的終身成就獎，也在流媒體當道下翻拍自己前作。

有人或許會問，吳宇森還剩下什麼呢？他難道還能再次創造出曠世奇作？

從現狀來看，這當然不現實。

可在古稀之年，還能不斷探索動作片的寬度，嘗試做出與以往不一樣的電影，這又未嘗不是令人動容的姿態。

吳宇森或許已經過時，但喜歡他的影迷，永遠希望他能執導電影。